◎潘榮隆牧師
他有一個祕密。
「我經常不禁會想起那未過門的娘子。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,居然哭得像個受委屈的小孩子。
他是一個老芋。每位老芋都有個自己的故事。 (註:老芋,隨國民政府來台灣的老兵。)
那未過門的娘子,其實是他大陸老家隔壁一起長大的玩伴,小女生許配了給他,還來不及過門。
一個早上,村子來了一隊官兵,他逃避不及,硬生生從家門口,給拉夫去了。慌亂中,他只記得回頭向家望去,那未過門的娘子在門口,雙手弓成小喇叭狀,朝他大聲喊叫:「我會等你回來!」
他再回來時,己是近半個世紀後了。
「沒得見到最後一面。」他激動的說。
因為有海外關係,在一場革命運動中,她活活給打死。最讓他無法承受的,他得知,自他走後,她天天在家門口望著他回來;死時,她還是個處子呢;而他在台灣早已落地生根,另有了自己的家室。
我也想等啊,他說。但十幾年都過去了,那時台灣還在戒嚴,兩岸通訊可是殺頭的禁忌,眼看反攻大陸是個無望的神話,禁不起朋友的慫恿,匆匆忙忙,他就和一個在地女子成了家。那個未過門的娘子,便成了他心中永遠說不得的祕密。
婚後,他在台灣的家稱得上蠻幸福的。畢竟離鄉背井,在異地有個家,他終究珍惜萬分。但每當十五之際,他憑窗攬月,總會憶起臨別那一幕,她吶喊的樣子,鮮活在眼前,卻勾不到,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絞痛。
「我犯了罪。」他多次向我說起,那未過門娘子總是在夜闌人靜時映入眼簾,或在深夜裡,走入他的夢境。他深深覺得對不起自己現在的家人、這一生他也虧欠那未過門的娘子。罪惡感糾結,侵蝕他的良心,他來尋求我的幫助。
「你就認罪悔改啊;神是信實的,祂必赦免你的罪、洗盡你一切的不義喔(參約壹一9)。」作為菜鳥傳道人,我按照教牧輔導SOP建議。
「禱告,求神讓你忘掉她吧。」我很專業的引用了約瑟因「忘掉」過去而「昌盛」的故事。(參創四十一51-52)
「我禱告啦。」他痛苦的說,總是揮不掉那回頭一瞥時的景像。
聽他哀哀說著,突然,他口中那未過門的娘子,好像幽怨的出現在我眼前-我竟要他把她給忘了;我發現自己好狠心啊。
頓時,我啞口無言,心中充滿憐憫與驚慌,不知要如何再輔導他下去。
從此,我居然也忘不掉那未曾謀面的女孩,她經常會走入我的記憶-她的吶喊、她的承諾、她的至死忠心。
我好像認識她久久了-一個動亂時代中卑微而貞節的小女孩,她愛到底、她為愛賠上自己的生命。
她成了我的祕密。
耶穌曾說,「祂既然愛世間屬自己的人,就愛他們到底。」(約十三1)、祂更說「好牧人,為羊捨命。」(約十11)
他那未過門的娘子,讓我認識耶穌教導的可能性。
「愛到底、為羊(愛)捨命。」成為我牧會的座右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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